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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告别向家三口,背着包拖着箱子缓步朝自己车厢走去。和卧铺车厢的闲适恬静不同,硬座车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每个人都在大声说话;带着大件行李的人们急不可耐,顾不上脱鞋就一脚踩在座位上来个霸王举鼎,吃力地将行李推上高高的行李架,惹来旁人一阵抱怨;前面车站上车却没有座位票的人心存侥幸地坐在不属于自己的座位上,直到座位真正的主人举着车票晃到他跟前才悻悻然起身,有些人甚至即使这样还赖在座位上:“我下一站就下,到下一站就让你!”于是又引来一番激烈地争执甚至谩骂;还有嗑瓜子的、抽烟的、就着啤酒大口撕扯着鸡腿的、叫骂着见缝插针跑来跑去的孩子的,凡此种种、不一而论。 隋小飞兄弟俩的座位在车厢右侧,单排两人座,左侧则是单排三人座。还好,他们的座位没有被人占据,隋小飘脱了鞋,站在位子上,将哥哥递过来的箱子安置在行李架上,又将两个背包搁在箱子上,下来穿好鞋,选择了里面靠窗的位子坐下,将胳膊支在窗沿上,手托着头,望向窗外。 红日虽已西坠,余晖尚满天际。缓缓启动的列车犹如拉犁的脊牛,喘着粗气负重前行。电线杆和建筑物开始往车后移动,渐渐跑了起来,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有些令人目不暇接。 列车驶出浩州城区,一头扎入无边的旷野,隋小飘觉得这时窗外的景色才值得欣赏。不远处母亲河芷江宛如一条玉带蜿蜒在眼前,顺着芷江往下,就是他高中所在的江南省浩州市龙城县,他的老家龙城县城厢镇就在芷江边上,过了城厢,就是本省的瀚州市,芷江便在瀚州境内注入景江。顺景江再往下游,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江北省会江阳市。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对叔侄,去江阳打工,隋小飞已和他们攀谈得熟络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给叔侄俩各散了一支,自己也点上,三人边吞云吐雾边谈笑风生。 “盒饭了、卖盒饭了!”一辆小推车经过跟前,隋小飞叫停小推车,从里面拾起一份盒饭就要递给隋小飘。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他的手腕,“快放下,吃什么盒饭,跟我去餐车。”是向院长。“不了不了,向院长,花那冤枉钱干什么?”向院长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隋小飞,一边招呼隋小飘:“小飘,快,跟我去餐车。” 隋小飞站起来,用手遮着嘴,凑近向院长耳朵,低声说:“向院长,硬座车厢不比卧铺,去餐车吃饭害怕行李不安全,大包小包的带上又麻烦,不如明天到江阳了再一起消消停停吃顿饭,火车上将就将就得了。” 向院长觉得有道理,无奈地看着隋小飞,顿了顿,满脸遗憾地说:“这、这,这多不好意思。那说好了啊,到江阳我请你们兄弟俩。”说完回自己车厢去了。 兄弟俩各买了一个盒饭,对面叔侄俩各泡了一盒方便面。隋小飘问隋小飞:“哥,你怎么认识天歌她爸的啊?”隋小飞说:“哦,他是县人民医院的院长向守志,去年到我们城厢卫生院来,我接待的。”隋小飞扒了两口饭,盯着弟弟似笑非笑地说:“你同学挺好看的啊。”隋小飘头埋在饭盒里,抬也没抬回答说:“是挺好看的。”隋小飞坏笑着问:“你没动过心思?”隋小飘把头抬起来,直起身子,笑说:“我能动什么心思?动心思不也白动?我们班主任童老师说得对,考不上大学搞七搞八有什么用?”隋小飞点点头,说:“说得也是。”又回味说:“难怪到了高三你学习突然发了狠呢。”隋小飘一笑,又埋头吃饭。 天渐渐暗了下来,隋小飘伏在车窗上看着暮色中的旷野,列车带动的风迎面吹来,一阵的凉爽让他感到说不出的舒坦,思绪却回到了三年前。 那是高一开学的第一天,隋小飘背靠着教室外走廊上的栏杆无所事事。这时,一个女孩从楼梯走上来,个儿不高,穿着一条乳白色休闲裤,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蓝色马甲,英姿飒爽、行走如风。蓦地,少年的心怦然一动,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鼻子里是酸?是甜?身子骨是酥?是软?嘴巴里是干?是燥?脑子里是空?是白? 几乎就是触电般的一刹那,女孩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隋小飘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长相,只觉得那是一张白净的脸,而那双眼睛,却已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它不是大大的,却是那样的清澈,就像他在大山里见过的那一汪清泉;它不是扑闪扑闪的,却是那样的平静,就像教学楼下楼梯口的那面大镜子;它不像有的眼睛会说话,倒像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天真无邪;它不像有的眼睛含着笑意,倒像一只温顺的小猫,无辜无助。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就像芷江岸边的杨柳轻拂着江水。 “她是谁?她是我们班的吗?她刚才是不是和我对视了一眼?”隋小飘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他多么希望能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将那背倩影吸进自己的教室,经过教室前门的时候,女孩果然闪了进去。那是隋小飘第一次见到向天歌。 向天歌一家三口在餐车吃完饭回到自己的车厢,坐在向天歌妈妈的下铺上拉家常。向守志一边剔牙一边说:“这俩孩子挺热心的!”向天歌妈妈说:“我怎么觉得他认识你,你倒不认识他似的?”向守志说:“城厢卫生院的,去年我去他们医院,晚上丰院长请吃饭,一大桌人,他也在。”向天歌妈妈说:“怪说不得。这俩孩子还挺有家教的,他们姓隋,会不会是安哥的孩子啊?”向守志说:“是,隋站长的家教自然没问题的。”向天歌插话说:“爸,你认识隋小飘他爸呀?”向守志说:“城厢水电站的隋遇安,我知道这个人,他肯定也知道我,不过我们没打过交道,所以谈不上认识,但你妈认识。”向天歌觉得奇怪,问:“妈,你怎么会认识他爸呀?”向天歌妈妈看着向天歌一笑,说:“我不止认识他爸,我还认识他妈呢!我在城厢上过班啊!只是自从我跟你外公去了县里,两家就走动少了,这些年更是没来往。”又对向守志说:“那时候还说刘老师不能生、不能生,谁知道后来一生生了两个,还都是儿子,现在长这么大了。”坐了一会儿,向守志起身,说:“到了江阳,我们请他兄弟俩吃顿饭。我去洗漱了好早点儿睡觉。” 向天歌妈妈看丈夫拿着毛巾牙刷走远了,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对女儿说:“你对你说的那个他好像有点儿生分啊。”向天歌脸一红,说:“本来也没多熟。”向天歌妈妈问:“你们不是一个班的?”向天歌说:“分班之前是一个班,高三分班之后就不是一个班了。”向天歌妈妈说:“那不应该啊,一个班里上了两年学,怎么会不熟?”向天歌说:“一学期都说不上几句话,能熟到哪儿去!”向天歌妈妈似乎不相信,说:“越是不熟场面上应该更客气些才对啊,你们这也不像不熟的样子吧?学校里闹过矛盾?”向天歌说:“也算不上矛盾。”向天歌妈妈问:“那算什么?”向天歌不耐烦地说:“哎呀,妈你就别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向天歌妈妈又问:“怎么这么巧你们都上江阳大学?”向天歌越发不耐烦了,说:“我怎么知道?”向天歌妈妈笑着摇摇头,不再追问了。 天完全黑下来了。向天歌洗漱完,爬上上铺,从背包里翻出一本书,没看上几页,灯就熄了,车厢陷入一片安静,只是零星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远处均匀的鼾声。 隋小飘感到胳膊一阵的酸痛,原来是趴在桌子上睡觉时间长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窗外已经发白,搓了两把脸,清醒多了,从行李架上取下背包,拉开拉链,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着牙膏牙刷毛巾,又拿起桌子上的一筒卷纸,另一只手飞快地转了几圈,扯下,揣进裤兜里。隋小飞还背靠着椅背睡得正酣,隋小飘小心地跨过哥哥的双腿,来到车厢连接处。盥洗池堵住了,满池子的水,里面还悬浮着一些垃圾,皱了皱眉,转身推开厕所门,徒地全身一激灵,眼睛鼻子嘴挤到一处。所幸厕所洗手池还没堵,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进去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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